职业转型的笔记

人们是如何完成职业转型的？组织研究人员很少问这类如此简单而直接的问题。当然，许多研究员研究过人们如何适应新的工作角色，以及他们的组织通过正式和非正式的社交体验教会他们如何在新行业中生存。但大部分这类的研究都是对“一人一种职业”的生涯进行的。所以我们研究并学会了很多在单一职业的道路上怎样进步和流动的问题。而相对来说，我们很少梳理对那些寻求改变的人的有用的信息。

然而，职业的重塑绝不是一个新的现象。我们可以看到，但丁在40岁的时候写了《神曲》（Divine Comedy）；保罗·高更，从股票经纪人的职业生涯中逃离了出来，到大溪地群岛变成了一名画家。我们想改变现有的终身职业，所以越来越迫切地想要讨论职业重塑的问题。研究者迈克尔·亚瑟和道格拉斯·霍尔将“新职业”定义为：一个由经验所组成的序列，这些经验是无界限的并且千变万化的。以下总结了一些新职业的趋势。

• 流动性：有更大的职业流动频率。
• 由外而内建立起来的声誉：新职业的验证和市场性越来越多地来自于职场之外。
• 创建个人特色的职业道路：因为有了工作经验和传统企业的职业生涯规划，所以外力的影响会消失；而自我的、内在的影响会出现。因此，产生了组合式的职业生涯或项目性的职业。
• 追求职业身份的意义：企业被视为对固有身份和价值观的一种表现路径。
• 平衡性和灵活性：工作和非工作生活之间的界限模糊；与以前的职业选择和决定相比，个人和家庭在职业选择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尽管新的职业有这些趋势，但我们对职业转型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虽然有大量的转型指导建议，但是对于人们如何完成职业转型，我们仍然知道得太少。“如何”完成职业转型与“何时”完成职业转型或“固定的人口中有多少比例的人”完成职业转型是完全不同的问题。这和“什么样的前提条件能使转型过程更快或更顺利，例如，个性、智商、风险预测或人际关系的好坏”也是完全不同的。本书开辟了一片新天地，只关注“如何”这个问题及其推论。例如“什么条件触发或阻碍了职业转型”这类问题引导我们选择了本书中所用于研究的案例。

这项研究和用于研究的自我重塑的案例都遵循同一个理论——职业生涯的转变就相当于职业身份的重塑。我的目标是调查一种变化是如何与另一种变化相配合发生的，或是如何触发另一种变化的。同时我也想调查自我重塑的双重性质：发生在个人的自我观念中的内部发生的变化；发生在混合了各种可能性和选择的现实和公共世界中的外部展露的变化。我在这些研究中做出了几种假设理论——边实践边学习理论和身份即可能性理论。

要解释如何以及为什么人们用职业转型来完成自我的改变，就必然会提出一个基本的问题：到底什么才算是改变。我是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心理学家，暨职业发展专家埃德加·沙因的研究基础上提出原始假设的。在这一假设中，职业转型中发生的转变不仅仅是基本性格结构的转变，或是某种心里防卫机制的触发。人们的本性与社会融合后形成了自我的综合体，这个综合体的改变就是职业转型发生的转变。但同时研究也表明，职业身份的转变并不仅仅局限在个人的能力、想法和行动上，而是在一系列的自我询问和自我探索后发生的。职业转型中也包括一种相当激进的、对于个人的基本优先级和组织原则的重组，而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我们的个人生活。

研究职业转型也引出了关于如何进行转型的基本问题：变化的机制是什么？事件的顺序是什么？关于这一点，我的理论是，自我重塑是一种演化性的转变和适应性的过程。在循环往复的学习周期中，我们能够产生多种多样的可能的自我。从这些可能的自我中选取一个进行探索，能够对这些可能的自我进行筛选，最终保留或抛弃其中的一些可能。 我对于如何度过新旧职业身份的过渡期十分感兴趣。而这一点也促使我研究下一个理论。我研究了心理学和人类学中的转型、界限和转变的仪式，然后将这些不同角度的想法整合在一起，以理解在关键的过渡期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项研究其实是对我的一个早期项目的后期跟进。在那个早期项目中，我调查年轻的专业人士是如何在那些有“不晋则退”规则的公司中发展（或是发展失败）的。这些职业转型包括从初级的、技术型的或管理型的角色转型为高级的、咨询服务类的、营利型的职业。在这个早期研究完成了好几年后，我做了一个非正式的后续跟进研究，因此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自然实验：在我的被研究者中，有一些人跳槽到了完全不同的新行业，其他一些人则在积极地规划逃生路线（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比其他人更积极、更有希望），而还有一些人则安心地留在原地继续奋斗。

1999年，互联网的热潮正如火如荼。我决定采访新兴的网络企业家和创业者。作为对比的第一点，我用这些人的案例与顾问和银行家试图摆脱他们的金色牢笼的案例进行比较。最终，第一类从老牌大企业走出来创业的族群逐渐扩大了。《新闻周刊》抓住了这一时代的精神，在它们的封面上印着标题：“除了我，每个人都发家致富了。” 作为另一个对比的点，我决定找一群因为一些不同寻常的动力而想要改变职业的人。他们的动力是造福社会。这激发了一系列的采访，采访那些从私人企业转行到其他非营利性机构工作的人。

另一个职业转型者的族群和其他族群有一些重叠。这个族群源自我感兴趣的一些专业领域：职业咨询、投资银行、法律和卫生保健行业。我曾给这个族群中的高管授过课，教他们如何保留自己最好的、最聪明的一面。而在这一过程中，令我越来越感兴趣的是，什么推动了专业人士在中年的职业生涯时决定辞职，以及他们计划的出路是什么。为了和转型初期就有工商管理硕士和商业背景的案例区分开来，我还咨询了一些正在着手职业转型，或已经完成职业转型的律师、医生、大学教授，以及网络工程界的专业人士。

我的案例选择过程绝不是用随机抽样的逻辑。相反，我用的抽样方式是定性研究者巴尼·格拉泽和安瑟伦·斯特劳斯的“理论抽样法”和“持续比较法”。我不断添加新案例，将新案例和我已经决定使用的旧案例进行比较和对比，以确定我的研究是否覆盖了所有的职业转型的类型，并使用新的案例来填补这方面的空白。我最后确定使用的这些案例可以例证多种类型和不同程度的职业重塑。其中一些案例是在工作环境上进行了显著的改变，其典型的案例就是从大型公司跳槽出来，建立小公司，进入新兴组织或是自主创业。还有一些案例是对于转型者本身的工作内容进行了转变，他们放弃了浸淫多年的旧的职业领域，如医学或法律。大多数的案例中，转型者在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两者上都做出了重大调整。

但最重要的是，这些转型者都有主观想要改变的感受，或是曾遇到走到十字路口时所需的心理上的转变。我对职业转型的定义包含这三个元素：工作环境的改变、工作内容的改变和主观意识的转变。

我研究中的案例多少是有偏见性的，因为其中一些案例包含已经开始进入转型过渡期或已经跳槽的人的观点。因此，这些案例中的转型者倾向于给出非保守的回答。然而，我的目标并不是要预测谁会或不会改变他的职业，所以我不认为以上的偏见性会对我的论点的有效性构成任何挑战。相反，我认为非保守的倾向性是确定自我重塑的基本任务。

这个研究的受访者年龄范围从32~51岁，大多数年龄在38~43岁。这些都属于中年职业生涯阶段。 9 我选择这个年龄层用于研究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迎合著名的“中年危机”问题。这是一群有足够经验的人，并且他们能够认识到他们的转行是要付出高风险的代价和许多努力的——这才是我想要研究的族群。埃德加·施恩认为，职业身份是不断发展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多种经验和有意义的反馈，从而让人们发现他们核心的和持久的偏好、天赋和价值观。这一过程被他称为“职业定位”。按照他的定义，我的目标是研究有足够经验的人，这些人在旧的职业身份中已经培养出了一种职业身份感。我的案例中的转型者在他们的旧的职业生涯中至少都花了8~10年的时间（有些人甚至投入了更长的时间），不论是忍耐力，还是新的爱好都会让他们开始质疑旧的职业身份是否还合适。

我的研究调查中，65%的参与者是男性；35%是女性；74%在开始转型的时候是已婚的。因为在哈佛大学的放假期间我去了法国休假，在那时我完成了其中一部分的研究，所以我在本来都是美国人的案例中添加了法国人和英国人的样本，使得样本的国籍和定居国家的背景更加多样化。近一半（46%）的案例是工作和生活在美国以外的国家的转型者的故事。这些都是具有高可信度的案例：所有的受访者都有大学学历，74%拥有硕士学位（专业是商业、科学、法律等）。

我对39个人进行了深入的访谈，并以此作为研究的核心。这些人每个都处于职业转型的不同阶段，其中有些人在转型的中期，有些人正在考虑转型。因为采访时其中一些人已经辞了职大步向前进了，所以有一部分的访谈内容是需要访谈者进行回忆的。而在大多数的案例中，我是对被研究的访谈者进行了多年的跟踪采访的。我参与了每个阶段，从他们早期形成想要改变的欲望到转型的过渡期，再到真正地转行到了新的行业（并且，在某些案例中，转型者发现新职业并不具有长期的可行性，就会折返到第一步重新定位，那么我就需要对他重新开始研究）。

我跟踪采访正在转型的受访者，并对案例进行二次抽样。一年中我平均要对一个受访者进行三次深度采访。最初的采访是开放式的，往往以询问“告诉我，到目前为止你的职业生涯是什么样的”这种问题来开始（见图a-1，这是一个典型的采访稿）。在每次深度采访的间隔时间里，为了追踪他们的进展，我都用电子邮件或电话与参与者进行非正式的交谈。很多受访者经常主动向我更新他们的进展。

我所有的采访都是在1999年7月至1999年12月之间进行的。采访通常持续两个小时，从1~3个小时不等。大部分的采访都是有录音的，并且被逐字抄录下来。在某些情况下，如果采访者认为没有录音会更自在，那么我就会做笔记记录。在采访之后我会尽早地，在两天之内对笔记进行转录。

回顾式的采访

• 请说说到目前为止你的职业生涯。
• 你为什么想要改变你的职业？
• 花了多长时间进行职业转型？
• 说说你是怎样度过过渡期的。
• 有谁对你产生影响了吗？为什么？
• 你考虑过多少不同的想法或可能性？对每一种可能性做出了多少努力和尝试？
• 在整个转型过程中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 除了工作的变化，你工作和生活中有过其他的改变吗？

转型中期的采访

• 你为什么想要离开某某公司（或为什么离开了）？
• 关于用来替代的职业，你有（或曾经有过）什么想法呢？
• 哪些可能性是你正在积极探索（或是积极探索过）的，你是如何探索的？
• 有谁对你和你的决定提供过帮助或是给予过灵感？有哪些是没有帮助的呢？
• 你会如何描述这个过渡期？最难的是什么事情？
• 在这个过程中你总结过什么结论或放弃过什么选择吗？

图a-1采访指南

我用许多的对其他转型中期的人的短采访来对这项核心研究做补充，也同样采访了很多跟职业转型有关的专业人士，包括猎头、风险投资家、职业顾问、职业介绍所专家。我也参加了一系列职业转型的研讨会、项目和会议。为了进一步提供相关背景内容，并核实我的研究发现，我调查了我在美国和欧洲的管理教育学的学生，调查了他们的职业道路和野心。我将我的研究理论运用到了我的课堂教学上，这不断打磨着我的理念。我主持举办了职业重塑的公共研讨会，并在这些研讨会上收集了许多的故事和观点。为了完善我的理论，加强其在一系列职业活动中的适用性，我从商业和大众媒体中寻找相关的文章，这些文章是关于广泛的专业领域中对现有案例进行的研究或者是自我重塑的回忆录的。

此次研究设计是多案例研究。此次研究中所有的案例都被视为一系列独立的实验，用以证实或驳斥理论和见解。因为我的目标是生成理论，而不是测试理论，所以我以开放的方式进行研究。因此，我的研究数据中是有可能出现计划外的观点的。

对采访的分析遵循扎实的归纳性理论的发展过程。 11 在采访的早期和分析访谈记录的阶段，我收集数据并进行分类，在有着不同职业转型轨迹的被调查者中找出相似点。三个粗略的职业转型策略的类别几乎立即就浮现出来了。

• 培养一个副业。
• 通过猎头公司或者是寻求老朋友和同事的帮助来产生工作机会或临时的任务。
• 休假或暂停全职工作，通常可以回到学校或参与课程。

随着这些类别逐渐清晰，我使用了理论抽样方法来确保我有足够的样本来进行比较。

在下一个阶段的数据收集和分析中，我使用一个迭代过程，在数据之间来回移动；在心理学、社会学、组织行为学也有与之相关的文献；而我的新兴的理论开始变得更抽象，也更概念化。根据罗伯特·萨顿和凯萨琳·艾森哈特提出的方法，我对比了我的新兴理论模型、研究的数据与职业身份、职业适应性和职业社会化的相关文献。我运用这种对比来决定还需要采访什么其他种类的人群，或者还可以提出什么样的新理论。 12 在此期间，新案例的研究提出了新的问题；新一轮的案例比较和对比使这三种粗略的职业转型策略的类别变得更加清晰并具有分化性。随着新理论或类别的出现，不论是在文献，还是在数据中，我都另寻证据在理论上证明和提炼它们。

“职业转型”这个概念有着作为名词和动词的双重身份：作为名词，职业转型是对未来想做的职业做的“工作草案”，也就是在人们工作和返工中，进行的一系列自我观念的转变；作为动词，职业转型是指一个理由完全充分的新职业身份的出现过程。在实践中，人们精心设计、修改和更新自己未来身份的可能性，并允许这些可能性在轮廓和细节上得以发展，直到一个清晰的新职业身份的出现。